老牛、瓦房、旧篱笆,乡村,从来都是摄影中的永恒题材。即使是第一次翻开黄德权那些关于村寨的照片,也会被其中原始粗粝的真实打动,继而泛起对乡村的深情记忆。
△洞子坨,光线透过火红的枫叶,从山沿上透射过来,一束一束地,像皱纹的缎面,又像一张尚未展开的宣纸,水墨画似的。
村落
2014年开始,黄德权便开始拍摄坐落在武陵山腹地的村落,很零散,也没有什么体系。“几乎是一种责任和本能在驱使”,在采访时他如此形容这那几年的拍摄时光。
△老窖沟,走近旧瓦房,虽然瓦片到处掉落,瓦槅也要坠断的样子,所有的院坝长满了各种野草,房屋里面的板壁裸天部份在雨水浸蚀中已经腐烂。
直到2016年,他参加中国摄影家协会的培训,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陈小波的一席话,才让黄德权开始了系统记录古村落的拍摄——“要忠于自己脚下的土地,摄影素材就在我们身边”。
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客寨,开秧节,人们迈着虔诚的步伐走向田野。
花费7年时间,行程12万公里,自费30多万元,黄德权走遍7个区县,深入武陵山区100多个古老村落,最终,承载着50个村落厚重历史的画册出版了。
它,被取名为《原寨》。原是原始的意思,寨是村寨的简称。简单,却又直击人心。
简单的背后,藏着并不简单的“故事和付出”。
不同于其他摄影,村庄拍摄并非一蹴而就。单葫芦湾一处,黄德权便去了5次,甚至到后面,村民们看见他便会主动招呼,熟悉得就像他们的孩子。“我走的时候,20多个村民都出来送我,还有的往我后备箱使劲放红苕,那我哪里吃得完啊”
△ 葫芦湾,这寨子里,总能闻到青青的炊烟里浸透着腊油的醇香,总能体会狗在灶台边歪斜着嘴巴,总希望它的主人手有闪失,掉落一块肉来,那眼神里有几许膜拜、几许亲和。
一说起村落,黄德权便滔滔不绝,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但其实,这些坐落在武陵山乡大山深处的村落,并不好拍。
交通,便是最大的问题。然而当我们问到黄德权是如何进到不通公路的村子拍摄时,他只回答了两个字——“走噻”。语气随意而轻快,还带着我们为何会有此疑问的探寻。
△堡上,每当太阳升起,正好从和尚岩出来,光忙万丈,像一尊大佛披了火红的袈裟,这里的人们都叫它红佛山。若是雾云飘逸,确如仙境一般。
实际拍摄并不像他口气中的轻松,每次出发,他都要背着二三十斤的设备,最长的山路要步行走上一两个小时,有时候还得走泥巴路。
在拍摄包裹在大山的皱褶里的烂田沟时,黄德权几经峰回,才在山脊上发现村庄一角。
△烂田沟,长满稻谷的田园在村庄的吊脚楼下紧紧地围着,古井里的水溢出井口,半山的田园也就顺着山势无序地延伸,有意无意将村庄涂抹成一幅水墨山水画。
2014年以来,黄德权几乎将全部的空闲时间都用在了拍摄古村落上。很多次,凌晨三四点开车到花田乡,只为拍摄村落晨间的神雾弥漫。
△花田乡。
“深夜去,深夜回”,在村庄待上几日都是常态,于是,睡在村民家便成了“顺势而为”的事。
在烂古溪,就着夜色,点上一盏墨水瓶改做的煤油灯,和村民们絮絮叨叨着村落里的鸡毛蒜皮,“李世标是怎么艰难地考上北京大学的,山东那边又是怎样对口改造这个村庄的”……老者则叭咂着嘴,缓慢讲述着村子的历史和故事。
△烂谷溪,屋里弥漫着昏暗的光,人们饭后坐在火炉边,摆一些鬼怪的龙门阵。
这是黄德权最爱的时刻,他将之称为乡愁,奉它为乡村的灵魂。
乡愁
而这种名为“乡愁”的灵魂,在黄德权的作品中俯拾皆是。
△桐木园,几十户人家,在上百棵古树的紧密庇护下,活出舒心的意味。
在他看来,乡村的城市化总是从房屋开始。于是,他近乎“固执”地只拍瓦房聚集的村寨。至于进到村寨拍些什么,他却并不拘泥。
△皮都,紧密的房檐上下相接,左右比肩,就这样亲密无间共生共荣着。
除却乡村的全景、特写、族谱、墓碑、古树、古井、农具等“几大件”,其他便是随走随拍。
△秋谷寨,农村婚礼用的铁炮。
干活的村民,门槛上慵懒的猫与院坝活泼的狗,断壁颓垣的屋子和窗框的雕花,特别是城市久违的工具和朴素的生活用品。
△何磅盖,农具。
△水田,吹长号的村民们。
△陈家沟,窗。
照片的每一处细节,都闪烁着乡愁的光泽。
△石笋沟,门锁。
在神龛、族谱、蜂桶、夹钳、风箱、鼎罐、匾额、朝门、栓马石中,古村落的“隐秘之美”点点剥落,重现人间。
△青龙寨,栓马石。
△盖上坪,风箱。
△陈家沟,族谱。
但他的作品,却又不仅限于此。
△石泉苗寨,寨子中生活着许多贤达的老人,他们在自家的吊脚楼里写诗填词,闲酒修花,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
美丽又原始的古村落,总能轻易泛起一个人对乡土的深情记忆。一旦有机会,就能吸引一大批人拿起相机,奔向乡间,按动快门,然后匆匆离去。
有太多摄影师都是这样做的。
消失的乡村被人们视为一首挽歌,因而拍出的照片总透出欲语还休的颓唐。
但黄德权的作品,乡愁的情感之外,是冷静又客观的纪实性描述。
△夯沙,卖各种小菜的沿乡场两边依次摆开,买菜的、取钱的、包括那些只赶场喝酒的苗家老人,各式苗族服饰集中展演着。
他把自己定位于举着相机闯入村庄的“记录者”,既不会只概念化的铺陈故园的美好和田园牧歌,也不会去刻意的避讳村庄的破败和凋零。
他拍摄凋败的大咸井,文字苍凉——“身后的故园在岁月的流转中逐渐荒废,房屋倾倒, 黑瓦掉落,古井荒枯。”镜头却依旧冷静而克制。
△大咸井,几百年来,这些房子在小溪流的水岸上半露半隐,弯弯的小溪绕了东家,又去西家,然后告别了一座古老的石桥,离开了村庄。
而这一种倾向真实的记录,在拍摄村民时更是彰显。
即使已经和村民们熟悉得可以摆上一整天的龙门阵,黄德权从不要求村民为拍摄而特意配合。
“背着牛草的,我也不能让他放下,那就不是乡村的味道了”。
如果是这些外在的风景和物品承载着乡愁,那些藏于他作品中的言语便满是农业文明的温情。
在发现了被大山隐匿了400多年的矮子沟时候,黄德权一边惊诧于村寨的原始自然,一边和村民调侃“全部都是木房子的村庄已经不多了,是宝贝”。刚割牛草回来的村民顺便答一句,这旮旯头,送人都不要,还宝贝。
多么鲜活又生动!
△矮子沟,黄德权对着红铺盖摸仿那张获大奖的类似角度拍照。
土地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在我们追问着他的创作理念时,黄德权脱口而出,念出了艾青这首诗。
△翁草,三百来户人家,十七八口古井,密密麻麻一个苗家寨子,要故事有故事,要岁月有岁月。
出生于1966年的他,始终坚信艺术创作的最佳土壤永远是在自己脚下。有担当的乡村摄影,必须要直达村落深处。而刚好,黄德权一路与乡村为伴。
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彭水的一处小山村度过的。在采访中,他兴致盎然的回忆着儿时的趣事。
△荆竹坪,孩提时代。
“小时候去山里打猎,和村庄的男人们围了野山羊、野鸡野兔等。很多日子,村庄的女孩三五个一起做布鞋,学哭嫁的歌谣。过年的时候就更闹热了,东家的石磨在推响,西家的碓窝发出“哐当哐当”的节韵。小孩子们就在村庄前前后后的雪地里到处疯跑。”
△铧匠沟,鸡窝。
时光飞逝,年岁渐长的黄德权成了第一个靠读书走出村庄的人。但他却并未与土地分离,而是去故乡的学校当了老师,守护着这片土地的未来。
△恐虎溪,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炊烟记录着他们进出的旋律,或早或暗、或曲或舒。
当了几年老师后,黄德权又到大学,学习中文专业,在涪陵为学生做家教结束时,家长非常高兴地送他了一台珠江相机,那是1990年的事情。获得了第一台相机之后,从此开启了自己的摄影生涯。
△小山坡,剥桐子。
拿到相机的黄德权,那年暑假,立马就购买了十几卷胶卷,开始了“彭水到贵州”沿乌江的步行之旅,将10多卷胶卷“挥霍一空”。
“现在那些胶卷很多都找不见了,但当时的感觉还在”。谈到这次苦旅,他豁达又激动的说着。
之后的故事便如前文所讲,他靠着读书走出村庄,又借着摄影回归了土地。
△铧匠沟,布鞋。
回归土地之后,一个新的问题已然成了进行时——每天都有村落在消失。
据统计,近十年来,有接近100万个中国村落消失,从2000年的360万个村落到现只剩不到200万个。
作为村庄的记录者,黄德权感受着村子的变迁甚至消失,但却并不纠结于此。乡村的消逝既然不可逆转,倒不如抓紧时间去记录,从而让更多人看见。
△烂古溪,黄德权正在操作无人机。
何况,总有人在城市怀念森林、河流和高山。
这几年,黄德权遇见了不少兴致勃勃回到乡村的年轻人。在秋谷坪,他甚至看到了在城市生长的年轻人回到父辈的老屋,满脸兴奋的规划着如何改造自己前辈的瓦房,准备返乡入住。
△秋谷寨。
在我们采访完成不久后,黄德权发来一则链接,语带惊喜的说着:“山中这样的老寨子又得一个。”
原来,那些古老的村庄,早已融入了他的血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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