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潮·随笔】蒋春光|巴国有城

一

公元前316年，秦在灭蜀之后，顺带将巴也灭了。巴国，这个从殷代中叶形成部落，再到联周灭殷建立国家，于春秋战国时艰难图存的文明古国，虽然延续了800年，但也跟古蜀国一样，没能抵挡住秦国的虎狼之师。如今两千多年过去，历经若干朝代，当年的巴国故城早已灰飞烟灭，巴人也流离四散，难觅踪迹(据说一部分已变身为后来的土家族)。众多巴文化遗迹，则深埋于地下，零零星星，以出土文物的方式，呈现于世人面前。

2003年，在离著名的巴文化遗迹——重庆九龙坡区铜罐驿冬笋坝船棺墓葬不远处，一处环境改造项目启动了。2006年，项目完工。然后，市民发现，在重庆这个已经完全现代化的巴国故都，矗立起了一座古朴雄奇的巴国城。

巴国城牌坊大气磅礴，两边有联曰：“重镇天开巴子国，上卿礼遇楚王城”。进入牌坊，迎面一座紫铜巨型雕塑，塑的就是下联中被楚王礼遇的巴国大将军巴蔓子。人神马骏，英武非常。这个雕塑，寄托了后人对这位大将军的美好想象。

巴人博物馆是巴国城的文化之魂。其建筑外形为仿古城楼，是国内唯一专门展示巴人、巴国、巴文化的博物馆。进入博物馆，可以看到不同年代出土的巴人船棺、青铜器、陶器、石器、玉器等文物藏品。这些藏品表明巴国已有很高的文明水准，至少不比中原各国差。

二

30多年前，我由蜀入巴。当时巴蜀尚未分开，都属四川，风土人情基本相同，一段时间下来，倒也未觉不适，但身在异乡的感觉还是免不了。主要觉得人有些不一样。最突出的印象是重庆男人精悍者多，爱留唇髭，双目炯炯，说话陡且直，若是脾气上来，立马就要拉开场子走腿行拳。重庆女人则多媚目，身段柔软，行动利落，一副灵精模样。

这，似乎与尚武崇巫的巴人是多么相似——事实上，却全不相干。因为在主城，原有的巴人已去向不明，本地土著多为移民后裔，怎么可能有巴人特点。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巴人基因以一种无法解释的方式，一直潜伏在现代重庆人的身上。而巴文化的烙印，虽被其他文化符号不断叠加和遮掩，也会时不时地，在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显现出来。

在巴国城，我就看到了不少嵌入其中的巴文化烙印。

除了巍峨的牌坊和蕴含巴风渝韵的巴人博物馆外，巴国城体量最大的建筑，是以汉唐建筑风格为基调的仿古建筑群。这个建筑群配以宽阔的广场，以及广场上的巴人图腾柱、巴文化浮雕墙，在向大众展现巴文化神奇魅力的同时，也营造出一种古代都城既视感。这在少有平地的重庆，是非常难得的大景观。曾经有段时间，这里是重庆最为火爆的婚庆一条街。喜欢新奇热闹的重庆人，在这里既能举办现代婚礼，也可举办古代婚礼。但在隆重的婚礼之外，新人和他们的亲朋好友，是否也体会到了巴国城创立者寻根巴文化的良苦用心?

三

巴与蜀(非三国之蜀)都历史悠久，偏偏典籍中缺少系统记载，其源流演变，当代学者又是众说纷纭，一般人很难弄清基本面貌。

一本正经的历史也有调皮的时候，当它觉得史学家的研究进行得有些无聊了，就支一个农民，或者其他什么人，去某个地方挖几锄——然后，就有一堆宝物重见天日，让专家们欣喜若狂，让沉闷的历史研究大放异彩。成都平原的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应该就是历史他老人家对古蜀文明研究的格外眷顾，那些出土的精美文物，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川西平原上曾经有过灿烂的古文明。

相对于大热的古蜀文明，本来与之并驾齐驱的巴文明，就显得太寂寞了，目前大都停留在博物馆和学者们的论著里，鲜为人知。但正因为如此，就更应该找对路径，扩大影响，让现存的巴文化遗产更多地发挥作用。

这，或许就是巴国城存在的理由——始终将古老的巴文化作为自己的文化根基，尽管困难重重，但仍初心不改，实在令人敬佩。我也同时企盼，相关政府部门能更充分地看到巴国城对于传承巴文化的价值所在，以及在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文旅产业方面的巨大潜力，予以更多支持。最起码，不能让与古城楼配套的有着众多巴文化元素的广场，成为人车混流的停车场，那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四

巴国城建立之初的同一时段，在成都，一条古街正式开街，它的名字，叫锦里。

暖调子的成都锦里古街，人来人往，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在这里，能够欣赏花样众多的传统民俗，吃到味道正宗的民间小吃，在青石板路上打望，在老茶馆里喝茶，在旧戏台下看戏，选购各种精美有趣的小物件，甚至可以住下来，安静地享受夜成都的趣味。成都人会过日子，修建一条古街，也这么体贴人情。

巴国城与锦里的建筑和管理者当年肯定都没料到，十几年后的今天，这两个有着浓郁巴蜀风格的建筑群，会签下合作协议，一个东出，一个西进，携手并肩，共同成为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文旅产业的生力军。

和那个暖调子的精明的老邻居握手，冷调子的威严的巴国城，或许可以从中讨教一些经营之道。不是照搬它细密的民间趣味，因为巴国城巍峨的官式建筑，天生就离民间很远。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能聚集人气。老百姓喜欢看热闹，尤其喜欢大制作的热闹，以巴国城的建筑体量，加之宽阔的广场，什么热闹制造不出来?何况还有神秘的巴文化加持：如果能让沉淀在博物馆和雕塑上的巴文化元素活动起来，比如巴国军队作战时往往前歌后舞，气势足能“凌殷人倒戈”，根据这个史实编一段古战舞，每天出来表演一下，是不是很能吸引游客呢?另外，既然有土家族人是巴国人后裔一说，现成的土家民俗随便拿几个来显摆显摆，也能把人们的眼睛看直了。

让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巴国城里还藏着一个生态公园。这个生态公园有满坡满湾的青葱植物，青葱植物之外，还有一片清清的湖水，一片清清的湖水里，卧着两个遥遥相对的大戏台。大戏台看上去从未演过戏，荒着。那天我们去参观，一众女士见了戏台都大声惊叫，并立马想象出坐在湖中船里看戏的情景，又想起恋人要选个地方说情话，这里应该最合适。

总之，巴国城地盘可以做的文章很多，我们就安心等着它在某一天，像成都锦里，或像重庆洪崖洞一样，红起来。我想，应该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