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起,中国青年出版社陆续推出以“三红一创”为代表的红色经典丛书,这些作品深刻塑造了一代人的精神世界与审美趣味,也以文学的方式参与到国家文化形象的建构之中。近年来,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与中国青年出版总社联合启动“人民英雄——国家记忆文库”出版工程,推出了多部聚焦瞿秋白、赵一曼、杨靖宇、江竹筠、雷锋等英雄人物的长篇非虚构作品。

作为该文库中的一部,重庆作家杨辉隆所著《邱少云:烈火中永生》于2025年8月问世。本书以邱少云的贫苦出身、被国民党强征为壮丁、加入解放军、赴朝参战、壮烈牺牲,以及身后所经历的立功争议、遗体归国与精神传承为主线,完整呈现了他从贫苦少年成长为革命战士,最终在烈火中永生的生命轨迹。那个跃向不朽的瞬间,已深深烙印在民族的集体记忆中。
相较于军事科学院等单位编写的《邱少云》等史料性文本,杨辉隆这部作品在恪守史实的基础上,赋予英雄故事以饱满的文学感染力。作者凭借细腻而准确的历史想象力,复原了邱少云、其弟邱少华、恋人秀秀、文化教员郭安民、连长朱斌、司令员杨得志、师长张显扬等人物被岁月尘封的情感世界与精神面貌。尤其在历史材料语焉不详之处,他以熨帖的情节与画面,填补了人物性格与形象的空白。
在某种程度上,正是诸多日常细节的加入,甚至是一些逸出主题的细节的不经意呈现,才让伟大的英雄形象更加真实可感。来看年少的邱少云,得到秀秀家长认可,盘算着回家向长辈说明此事时,作者给他的画像:“仿佛是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地一路前行,他甚至有意把时间拉长,故意走了两段回头路线。他恨不得大声呼喊,让整个安居场的人都知道,他要娶媳妇了。”这一视境中包含着动作、心理,甚至还隐含着表情。读到这样的句子,我们忍不住会心一笑,惊讶于原来英雄也来自我们中间。
尽管与秀秀尚处萌芽状态的感情曾真实发生,但从叙事学来讲,这一经历,无疑强化了邱少云未来遭遇的戏剧性。更准确地说,正是对于未来幸福生活的期盼,让邱少云被抓壮丁的遭遇更具悲剧效果。从这一意外而苦涩的转折中,我们看到的,不只是英雄人物的日常一面,还有那个年代底层百姓的艰难处境。我们更会再一次想起那个朴素的道理:世上并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有的只是在磨砺中不断蜕变的普通人。
通过历时性的叙述,读者得以跟随邱少云走过他的一生,并透过文本的镜像,理解其阶级与性格如何交织影响其命运。在这里,作者在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上,既深刻剖析了阶级出身对邱少云人生经历的深刻影响,又以富有洞察力的笔触写道:“邱少云的执拗、倔强脾气,在旧军队中给他带来的是欺侮,但在人民军队里,却被领导看作是一种良好的潜质。”邱少云执拗而倔强的脾气,促使他认定了党和新中国便矢志不渝,也促使他为了保卫新中国而走上朝鲜战场,更促使他在关键时刻,毅然地选择以生命来守住纪律。
值得关注的是,《邱少云:烈火中永生》以接近全书四分之一的篇幅,介绍了邱少云精神在当代社会中的多元传承样态——从军中同袍到乡党后辈对其精神的发扬传承,从邱少云纪念馆到邱少云故居对其事迹的多维展览,从歌曲《邱少云之歌》到电影《邱少云》对其壮举的深情再现,从主题油画和连环画再到雕塑对其形象的艺术诠释……总之,叙述从历史来到了今天,作者也从书斋回到了人间。这一题为《少云精神传承》的章节,恐怕是作者写得最辛苦的、却又认为最重要的部分。他辗转于重庆铜梁、四川内江、贵州桐梓、辽宁沈阳等地,经过系统的采风调研与田野考察,最终才全面呈现出这一场跨时代的精神传承之旅,以众多案例揭示出了邱少云精神对于我们当代生活的表率意义和正向价值。
在本书后记中,作者写道:“今天我写下这些文字,不仅是为了悼念邱少云和他的战友们,更是为了激励活着的人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也包括我自己……”这正是他创作的初衷,也隐含了他如此重视精神传承的深层原因。历史是中国人精神的根基,也是一种独特的哲学方式。以史为鉴,终究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未来。我们一次次擦亮英雄的肖像,实则是为了映照今日的生活,照亮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