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社会中，都会受到社会影响。对于所处的社会，我们应该主动去“看见”，还是被动地去“看”？社会当然是“可见”的，那么，又该如何理解社会的“不可见”？社会对个体而言，有着怎样不为常人所知的重要意义？身为个体的我们，该如何理解社会？……

在新书《看见不可见社会》中，上述问题都得到了有趣的探讨。日前，该书出版方重庆出版社举行新书分享会，该书作者之一、复旦大学社会学家于海教授与他的学生、清华大学青年社会学者严飞教授展开对谈。两位学者别出心裁地将书名“看见不可见社会”拆解为三个元素——“看见”“不可见”“社会”，进一步探讨了“个体如何理解社会”这一重要议题。

▲于海（左）与严飞对谈分享。出版方供图

“看见”折射人的探索心理

身为知名社会学者，于海始终关注生活、关注社会，在撰写专业著作之余，他致力于将社会学知识通俗化、普及化，提升公众人文素养，帮助人们更好地看待社会、热爱生活。通过把人们关心但想不通、谈不透的话题社会学化，他用专业的社会学知识揭示社会真相，同时融入自己几十年对人性和社会的理解。《看见不可见社会》正是如此，书中提炼出“不可见社会”的概念，并予以系统论述，揭示了“不可见”的文化世界。

如何理解“看见”？严飞表示，“看见”是一个动词，是一个主动行为，是主动去“看”，而非被人撑开眼皮被动地去“看”。于海进一步阐释，与严飞著作《穿透》的书名“穿透”类似，“看见”的也不是有形的物体，而是试图用社会学的洞见，将社会的方方面面，尤其是不容易被看见的隐蔽的方面揭示出来。“‘看见’是探索，是试图去发现事物背后的运作机制，而这种探索心理，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精神特质。”于海说。

“看见”同时也是一种选择。严飞分析，有一种“看不见”值得注意，那就是明明看见了却假装看不见。这是一种有意识的选择，其行为背后有结构性或制度性原因。对此，于海的观点更直接，“人们之所以‘看不见’，很大程度上是存在认知盲点。很多人受家庭、知识、观念的限制，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中，活在自己的观念阴影里。因此，本质上说，‘看见’或‘穿透’都是用新的思想、观念、洞见去‘看见’、去‘穿透’。”

“不可见”影响人类行动模式

对“不可见”的理解，两位学者首先从观念和感受两方面进行了阐释。于海认为，“不可见”最基本的含义是物理上不可见，这首先体现在观念上，而观念是人与其他动物的核心区别。动物和人都有基因、本能，但以“观念”这种物理上看不见的形式来理解世界，并根据理解来行动的，只有我们人类。“情感也是‘不可见’的重要维度。”严飞指出，人与人之间的纽带不是工具理性主导的“金钱至上”，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

值得注意的是，制度、符号这两种社会重要维度，也是通常人们看不见“不可见社会”的原因。“我们说社会的大部分是‘不可见’的，并非说我们都是盲人，而是指在某种程度上社会很难被理解：我们很难理解链条很长的过程，很难理解多种力量造成的复杂局面，很难理解环环相扣的套中套结构，等等。”于海说。

不可见的正式制度会影响我们的人生，另一方面，不可见的非正式制度也会影响我们的行为。严飞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对此进一步说明，“我在停车场倒车时，旁边有辆车因抢先开过导致剐蹭，事主不但不道歉，还嚣张地认为赔钱就行。这个小冲突中双方的行为是可见的，但很多东西是不可见的，比如一些制度性、符号性的东西，以及当事人的感受和情绪。但肇事车主‘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要优先’和‘万一发生剐蹭，就用钱解决’这样的想法，是受一些不可见的非正式制度长期影响而产生的，这些制度深度塑造了一个人的行为模式。”

“社会”是个体意义之所在

再来看“社会”。社会是什么？有了人就有了社会吗？从某种角度来说，社会的确由人组成，但社会不是冷漠的、毫无联系的人与人的总和。两位学者认为，人与人的互动，才是社会生机勃勃、繁荣且强大的根本。

如何理解社会之于个体的意义？严飞提到了“城市的原真性”，这个概念原本用于城市规划、遗产保护等范畴，但严飞用它来指代城市保持不变的一种面貌，那是城市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原真性就存在于我们与小社会、小社区保持的温情脉脉的联系中，比如开了熟悉的理发店、小菜摊，等等，在社区层面，原真性是人们极为珍视和眷念的东西，也是一个小社会充满生命力、凝聚力的关键，更是公众归属感的源泉。”不过，他也遗憾地表示，在高速发展的今天，这种原真性正在逝去，我们与社会的情感联系在消失，这非常可惜。

在于海看来，社会对个体的重要性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其一，我们的人格丰富性是由他人来界定的。人与人的交往构成了我们自我的成长史，与人打交道的经验都镌刻在我们的自我中，让我们的自我更丰富；其二，人作为个体难免消亡，社会是“必有一死”的个人获得意义的场所，在社会中获得工作、获得身份、获得认可，也就是社会重要性质所在，它让终将走向死亡的人生变得有了意义。因此，社会是我们面对终极问题的出路。

分享会交流环节，读者抛出一个有趣的问题：“当我们看见更多社会中不可见的问题时，自我的幸福感会降低吗？”严飞坦言，自己在从事社会学研究时，难免感到无力和困惑，“但无论如何，每个人都有该做的事。当我跟学生去做不同层级的社会学研究，帮助那些没办法被看见的群体，本身就有意义，也能间接引起改变。”

于海则直言，这是一个价值观的选择问题，也就是选择做快乐的小猪，还是做痛苦的苏格拉底的问题。他指出，认为“看见”越多幸福值越低的人，是把“追求一己之安逸”当作人生最重要的事。这样的人会为看到别人没有自己活得好而不安，但又不想去做些什么，就会滋生痛苦。但，如果像伟大的人道主义者史怀哲那样，把他人看成休戚与共的成员，对世界怀有悲悯，让自己的人性更丰富，就能活出一种大自由、大自在、大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