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日的一个周末,去重庆中央公园漫步。
目的地是镜湖,一个夹在两座矮山之间,有山有水、有林有溪的秘境。
在湖边,我邂逅了山城的冬,藏在梧桐、乌桕的金黄与深红中。它比不上北国的浓墨重彩,少了几分热闹的喧嚣。可是,何必要比呢?四季常青的时光一样很香。
假如可以有新的选择,我选择叶子一直都在。鸟巢一直高悬。路过的太阳、月亮、星星,因此有了翅膀。
最好看的冬色在湖水的倒映里。湖仿佛一位油画大师,平地上其貌不扬的色彩一经浸染,竟生出几分画意,更多美来。
空空的湖面,可以是一面镜子,白描人间的冬天,就美得不可方物。也可以是一面画板,删繁就简,轻描淡写,便出手不凡,意境悠远。
湖边的石头吸引了我的脚步。习惯了走在大路上的脚,偏爱高高低低,偏爱跌宕起伏。像我们翻一本书,不喜欢平铺直叙,偏爱文似看山。
湖边的菖蒲、茅草、风车草被园丁清理,湖岸如同被理了发,顿时清爽了许多,显出水落石出的洁净。石头上除了雨水的锈迹和白鹭的痕迹,并非空无一物。它也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石缝里,黄葛树苗挤挤挨挨向上生长,不知名的花草已含苞待放。
这些花草的生命以月计,故而只争朝夕。就像十七年蝉,蛰伏日久,一旦出世,便玩命地唱,飞快地度过自己短暂的一生。那声音,从此在人的耳朵里住下了。
石头近水处,长着青苔,绿油油的一片,还未摇曳出如米的苔花。石臼处,有细细的蛛网,蜘蛛藏在了深不见底的暗黑处。
我的脚步声,还是惊醒了湖中的小鱼。它们成群结队,在水中奔走,有的藏入石缝,有的游向远处。由此,我相信,鱼儿拥有一种我听不见的声音,在指挥着它们的躲避行动。
转身看岸上,高大的树木倒映镜湖中。人们在林下奔跑、合影、恋爱。这一切,都在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湖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打算透露一字。
我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童年在一瞬间加身。
突然,水中激起很大的动静。与其说是我的脚步声惊醒了湖岸的大鱼,不如说是大鱼惊吓到了岸上的我。心脏怦怦直跳,仿佛有一条鱼跳入怀中。
桃花还没有动静。玉兰花已经含苞。我还要往山谷中走,去探访住在山谷的石头。
那是一片水杉林,高大挺拔,直刺云天。脚下是一个长长的山谷,山谷呈喇叭状。喇叭底是两个三角梅编成的拱门。喇叭口里,散落一地的石头,遍栽滴水观音。
常有新人来此拍摄婚纱照,石头上常遗留手捧花。人间的幸福,常送给石头。祝福也是。人们希望婚姻像石头一样,坚固耐磨,长长久久。
山坡上的这块大石头,有几平方米大小。登台一望,城市很远,森林很近,心旷神怡。
阳光从高处倾泻而下,光箭带雾。鸟鸣在更矮处,婉转啁啾。更低处是落叶,练习蝶飞。最低处,是露珠从滴水观音上滑落。
每每在此,澄澈的诗意从天而降,漫裹了我。大石头通常是我的诗歌的第一位读者。这个秘密,只有我们知道。
怎能拒绝山谷的邀请?往喇叭口走去,去探探山谷的美,顺道探探人生的底。
山谷往前,豁然开朗,一个更大的山谷——或者说是溪谷,与之交错。它的名字叫湿地花谷。水杉林是它的观众。
还未看见溪的芳颜,已先听到它的歌声。我确信,每一条溪都是天生的歌唱家。
一道石梁横过溪谷,溪将其击穿,一路向下,飞珠溅玉。
眼前潺潺流淌的瘦溪,前世定是一场滔天的洪水。不然,如何解释这片宽阔的溪谷、广袤的湿地,以及远处的湖泊?如何解释巨石变得圆润,大小不一?
我在溪上的巨石上小坐,背靠一棵从石缝间长出来的树。不是大树,土壤不多;不是小树,不够成景。它是一棵中年的树、中号的树,不老不少,不大不小,刚刚好,充任溪谷的岗哨。
溪一跃而下,奔向前方的无名湖。溪畔,长满柔润的水藻,有的在水中跳着轻快的舞,有的枕水而眠。湖边,长满了不认识的蘑菇,我因此将此湖命名为蘑菇湖。
我和一对儿女常来此地,搬石头逮螃蟹,用小网捉小虾,然后放掉,轻易就消磨一个幸福的下午。
更多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刚跑完步,来此收汗。石上一坐,清风徐来,直到旭日东升,抑或星光满天。
在中央公园邂逅的三块石头,如同三位大老师。湖边的石头教我平静,山谷的石头教我安宁,溪上的石头教我欢快。
在这个寻常的冬日,我选择放声高歌。